我们今天再回看张仃的一生,有几点特别值得借鉴学习,就是要处理好几重关系。一、画家的个人兴趣和民族与国家的需要;二、开放的心胸和对艺术规律的敬畏;三、时代和传统的关系;四、处理好天才和苦工的关系。
我认识张仃先生从1987年开始。1987年的夏天,张仃在中国画研究院(现中国国家画院)办一个焦墨写生画展。我那时刚刚从北大研究生毕业,分配到首师大,知道这里有一个中国画研究院就过来溜达,正好看到了这个展览。第一次看到焦墨画觉得很好,那时真正用焦墨完成一幅作品基本上是没有的。刚好张仃先生就住在院里头,在朋友的引荐下,我第一次和张仃先生见面了。我跟他提了看画之后的一些想法和问题,老先生都和蔼亲切地做了解答。后来我根据与他的对话,写了第一篇关于张仃先生的美术评论,发在《美术》杂志上,这也是我第一次用文字来评价张仃先生,从此之后我们便相识,慢慢变成了忘年交。
我一共跟随他23年,这23年间经常去他家里。我们俩有个习惯,每过一段时间他就把他最近创作的作品一排排挂出来,相互讨论,提看法。时间晚了,就直接住在他家客厅。先生起床非常早,天没亮一定起床,做早餐、煮咖啡、荷包蛋、烤一块面包,早餐完全是西式的。他知道我还没起,就悄悄推开客厅门,进入画室工作大概3个小时,等我起床之后再一起吃早饭,吃完早饭再开始画画,一直到中午11点。下午就是看书或接待客人,晚上看《新闻联播》,9点半睡觉,非常规律,出差在火车上也是如此。老先生曾经送我一幅画叫《晨耕图》,劝我勤勉,画的是太行山上太阳刚出来,老农已经在阳光下开始工作了。
张仃先生是一个非常勤奋的人,他经常说做艺术不仅要有超人的天赋,而且还要有超人的勤奋,一定是大天赋用笨功夫,还要甘于寂寞,才可能在美术上取得些许的成就。
我多次跟张仃先生出去写生,有两次印象最深刻。一次是1992年春节前后在陕北,年夜饭是在延安枣园的一个村长家吃的。大年初一,我们在延河两岸和张仃曾经待过的地方寻找历史遗踪。在无定河边,零下20多度,千里冰封,先生的手根本没办法拿出来,贝雷帽套上我戴的狗皮帽还是不行,他夫人直接把塑料袋套头上了,样子滑稽得要命,就这样还是坚持画,这批陕北行的作品就包括《无定河畔》、《杨家岭》、《佳县》、《安塞》等。正月十五没有休息,先生又要上秦岭。在太白泼墨处,先生开始对秦岭写生,结果烧到40度,急性肺炎。
还有一次是1997年去祁连山,3000多米的海拔,空气稀薄。我当时看到80多岁高龄、满头白发的艺术家面对着皑皑雪峰写生,这种情况在美术史上可能也没有过吧。
张仃先生就是这样一个为了画画不要命的人。
当年大家出去写生的时候,他是年纪最大的,但他永远是走得最快的,身子胖乎乎,拄着拐杖在前面“笃笃笃”。在蓝田写生,对面山坡上正好有人在娶媳妇儿,先生说要画,我们打算要过去,结果中间有一个河沟,他自己直接跳过去了。他性子本来就急,一点都不愿浪费时间。在车上永远不睡觉,坐在副驾驶席上选景。
那个时候很多人认为写生没有意义,“一切向内转”。先生认为中国人早就把这个问题解决了,“外师造化,中得心源”。之所以要坚持写生,一是20世纪50年代他跟李可染先生一起提出去山林中创作;二是他认为人的创造力比造物主要差得多;三是写生的过程也是艺术再创作的过程,这样才能保证真正的创作源泉永远不竭。不想重复古人,不想重复今人,更不想重复自己,这是他一直坚持要出去写生的意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