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便是长安城最有名的酒楼了。
今儿个那些有钱的主儿们依旧到访,店内的伙计跑来跑去地给各位爷爷赔着笑脸。只是打旁门溜进来一个高高瘦瘦的书生,实在不像家中有底的样子。
这人嘴大唇薄,鼻梁塌陷,又面黄肌瘦,却倒是有一对剑眉。他瞳仁很小,空荡荡的麻色大褂上打了三个青色补丁,腰间挂着一块杂玉,倒是一尘不染。
在迈过那朱色门槛时,门口那只被掌柜的喂得跟狗一样肥的花猫却从地上起身,一溜烟儿爬上了隔壁客栈的房梁。店内的大伙都对这个人面生,只听说这人姓孔,是个不得志的秀才。唯独掌柜的寒暄了一句:“立中,家慈身子可还好?”听了这话,孔立中一顿,仓促地和掌柜的点了点头,便慌忙找了个角落安坐了下来。
客官们纷纷私语起来:“这小子,莫非来头不小?”几个打工凑钱撮一顿的糙汉子大胆,倒是吆喝着问这问那。
孔立中像没听见似的全不理会,只是面色难看,摆摆手叫来了店内的伙计。话音落,只见小伙计笑了笑,没说什么,点了点头就走着进后厨了。
小伙计不一会儿便端来了两份小菜搁在了桌子上,孔立中抬头望了伙计一眼,接着慢吞吞地走向柜台要了碗茶水。
端着水回去时,酒馆里的客官们才发现这人走路姿势极其难看;他佝偻着背,肩膀一高一低,或是读书写字的后遗症。脖子上一颗小得过分的脑袋探在前边,好像偷了东西怕人察觉似的。两条长腿也是极其奇怪的,一条腿像是使不上力气似的,走路一瘸一拐,却又像是使了所有劲一般。
孔立中在众人的目光下坐到了位子上,攥笔似地拿起筷子,在一小碟花生豆和炒青菜之间犹豫不决了起来。两个嬉闹的小孩子不小心碰掉了那碟子青菜,孔立中眉头一皱,却也没说什么,最后叹了叹气,花生豆便一颗一颗地全被咽进了肚里。
吃完饭的孔立中眼神无光——一小碟花生豆又怎能饱呢?于是他探头探脑地,小眼睛滴溜滴溜转起来,又突然两眼发光,像是看到了什么珍宝似的——变得聚精会神起来。可这光转瞬即逝,黯淡了下来,接着抬起一只布满茧子的枯手摸了摸那块杂玉,叹了口气。
他踱步到那几米远的长桌前,快速瞟了掌柜一眼,接着长袖一挥,桌面上便只剩那观赏用的番红花了。
仿佛念着那朵番红花一般,他鬼使神差地回头瞥了一眼,却无意间和掌柜对上了眼。
掌柜什么都没说,只是笑着。
而孔立中佝偻地杵在那儿,脸涨得通红,却又一个字没说。只是小跑到了柜台前,从袖口摸出了两枚崭新的铜元,然后一溜烟儿像逃似地出了酒楼。
之后孔便成了酒馆里的笑料,此后有人说在一个不知名的作坊见到了他,依旧是那副弱不禁风的颓废模样。满脸是灰,和那身黑短衫倒是相得益彰。唯独腰间却少了那杂玉。
孔立中再也没来过。